金融科技戰降臨，時間不多了

那是被理想主義所迷惑的一代人，他們抱著樂觀主義的幻想，以為人類的技術進步必然會使人類的道德得到同樣迅速的提高。

——茨威格《昨日的世界》

我們曾經習以為常乃至覺得理所當然的世界，逐漸淪為昨日的世界。

在改革開放后成長起來的整整數代人，對技術進步、全球化充滿了熱情，相信技術進步會讓文明越來越昌盛，相信全球化將消解敵意與隔閡，相信歷史總是向前，一切終將變好。

2008年的金融危機昭示了全球化的內在脆弱性，川普上臺則是對理想主義的一記大耳光，直到俄烏沖突爆發，我們知道木已成舟，回不去了。那個臆想中的天下大同，猶如癡人說夢。

2月底以來，在烏克蘭的土地上，進行著殘酷的熱戰，很多無辜的人失去家園甚至生命。對俄羅斯而言，必須承受“兵不血刃”的冷戰——從政治、經濟到金融的全方位制裁，其代價同樣慘重。

除了傳統的制裁手段，這一波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的制裁開始全面引入金融科技戰，最典型的是谷歌Pay和Apple Pay直接將俄羅斯五大銀行“拉黑”，相當于掐斷了該國接近一半的移動支付交易。

相形之下，我們是幸運的。哪怕國際局勢進一步惡化，我們不幸遭遇與俄羅斯類似的金融科技制裁手段，也可以做到相對從容。由于支付寶和微信等平臺的存在，我們在金融科技方面基本實現了獨立自主，已經做到了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

俄羅斯所面臨的困局，再次表明一個強大且獨立的金融科技體系是多么重要。

但這還不夠，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故步自封。在我國構建的新發展格局之中，既要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還要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中國不可能閉關鎖國，而是將始終堅持對外開放。

在此背景下，中國金融科技公司必須走出去，積極參與國際循環，不斷增強影響力，尤其是東南亞、非洲等中國公司占據一定先發優勢的區域。

國際金融科技競爭風起云涌，面對蘋果、谷歌和臉書等強大的對手，時間其實不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3月16日，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召開專題會議，其中重點提到：

關于平臺經濟治理，有關部門要按照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方針完善既定方案，堅持穩中求進，通過規范、透明、可預期的監管，穩妥推進并盡快完成大型平臺公司整改工作，紅燈、綠燈都要設置好，促進平臺經濟平穩健康發展，提高國際競爭力。

這段話兩次提及“國際化”，政策信號再明顯不過了。這也印證了我在本月初《BigTech監管壓力見頂？》一文中所作出的結論：

互聯網平臺所遭遇的金融監管壓力，大概率已經見頂了。

技術從來不是中性的，并未自帶“不作惡”屬性。

一個令人遺憾的事實是，現代軍事或許是對技術變革最敏感的行業。許多新技術的產生與發展，都是來自軍事需求，諸如計算機、互聯網、無人機，等等。

1991年海灣戰爭爆發，歷時42天，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大獲全勝，展現出了壓倒性的科技優勢。這也被視為信息戰的第一次亮相，震撼了全世界。

此次針對俄羅斯的金融制裁，是以舉國之力——從國家到企業——對俄羅斯發起全方位圍剿，受沖擊的不僅是國家、金融機構，還包括每一個普通人。

最為人所知的是傳統的“金融核武”——SWIFT，一個全球性的銀行間電訊網絡，在俄羅斯被踢出SWIFT之后，該國金融業陷入風雨飄搖之中，股市暴跌，盧布暴跌，還有俄羅斯最大的銀行——俄羅斯聯邦儲蓄銀行股價暴跌95%，市值從1100億美元跌到2.43億美元。

兩大卡組織VISA、MasterCard也宣布全面暫停俄羅斯的業務，在俄境外發行的VISA卡和MasterCard卡同樣將無法在俄國內使用。據《華爾街日報》此前報道，2020年VISA、MasterCard占俄羅斯支付交易的74%。

新一代的“金融核武”，則是以谷歌Pay和Apple Pay為代表的移動支付工具，它們在此次制裁中登場，堪稱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金融科技戰。

在被谷歌和蘋果“拉黑”之后，俄羅斯五大銀行客戶不能再使用谷歌Pay和Apple Pay的支付功能。這意味著，俄羅斯人在自己的國家沒法再使用來自美國的電子錢包，也不能將他們的銀行卡與美國錢包綁定。

根據2020年的統計數據，29%的俄羅斯人使用谷歌Pay，20%的人使用Apple Pay，而俄羅斯本土錢包的市場份額并不多。換句話說，俄羅斯接近半數的移動支付，是在美國支付公司的平臺上進行交易。

由此，許多俄羅斯人的生活備受沖擊，不得不接受歷史的倒退：在ATM外排起長隊提取現金，在地鐵口排起長隊買紙質車票，在超市排起長隊用現金付款，在坐公交車時也沒法用手機支付了……

這種沖擊的影響不可小覷，表面上受損是生活便利度，其實還有潛在的社會經濟效率的損失，以及人心。

可以說，在這場金融科技戰面前，俄羅斯毫無還手之力。

如果有一天，我們遭遇類似的金融制裁，會怎樣？

鑒于中國經濟早已與全球高度相連，同時美元以及美國的金融機構、科技巨頭在全球范圍內的主導地位，沖擊不可避免，無處可遁。

然而，相比今天的俄羅斯，我們遠不至于如此的被動、狼狽。整體上，我們在國內大體無恙，針對境外也早有布局，留了后手。

在俄羅斯電子錢包還得靠PayPal、Apple Pay、谷歌Pay的時候，我們多年前就都用上了支付寶和微信，打造出了豐富的本土錢包生態，而且開始對外輸出。假如美國錢包宣布“拉黑”中國用戶，其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從這個角度來說，眼下的俄羅斯，為錯過了移動支付時代付出了代價。由于沒有培養出具備絕對優勢的本土金融科技公司，以至于移動支付市場被兩家美國公司主導，導致出現今日的局面。

同時，一旦遭遇VISA、MasterCard的封殺，我們不用太擔心，因為有銀聯——全球發卡量第一、交易量第一的國際銀行卡組織；最新數據顯示，其受理網絡已延伸至全球180個國家和地區，境內外成員機構超過2500家。

面對SWIFT，我們相對壓力山大，但也有快速發展中的CIPS——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作為保底。截至目前，CIPS共有76家直接參與者，1212家間接參與者，其中亞洲936家（含境內540家），歐洲164家，非洲43家，北美洲29家，大洋洲23家，南美洲17家。

在古老的叢林法則面前，我們有全球最大、最完備的產業鏈，有最具成長性的國內大市場，有基本自成一體的金融體系以及金融科技體系，這就是底氣。

從金融業到金融科技，自主可控不僅事關國家安全，并且和每一個人休戚相關。這讓我想到了2020年7月最高層作出的戰略判斷：

當前經濟形勢仍然復雜嚴峻，不穩定性不確定性較大，我們遇到的很多問題是中長期的，必須從持久戰的角度加以認識，加快形成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

進攻是最好的防守。

不管國際形勢如何變化，一個開放、流動的世界終將是主流，沒有任何國家和地區可以自絕于全球。現階段，我們迫切需要將國內市場的金融科技優勢，擴大到更多的國家和地區，影響到更多的企業和個體。

過去20年里，在中國經濟起飛的大背景下，這片土地上長出了支付寶、微信，它們既有廣泛應用基礎又有一定的國際競爭力，推動中國的金融科技實現了初步領先。

這就夠了嗎？當然不。必須承認的是，SWIFT很強大，VISA和MasterCard很強大，蘋果、谷歌很強大，尤其在國際市場上，中國公司的市場份額與影響力，整體上還有很大差距。我們對內可以歲月靜好，但對外，免不了暴風驟雨的沖擊。

此次俄羅斯所遭遇的制裁就像一次“預演”，警醒著我們，應當繼續鼓勵金融科技有序發展，在內服務好實體經濟與居民生活，在外為參與國際競爭作出更大貢獻，朝著全球化價值鏈上游前進。

其中，早在2015年，支付寶通過“出海造船”模式，在中國香港、東南亞、南亞投資共建了9個本地錢包，過去兩年還在東南亞推出了新的跨境數字支付解決方案。不過，先機并不意味著一直領先，疫情以來，美國的大型科技公司抓緊布局，已經對原本占有先發優勢的中國公司發起了猛烈挑戰。

事實上，從數字技術的出現和發展規律來看，中國金融科技公司也必須要走出去，在國際競爭中創新，在國際競爭中做大做強。和工業革命不同，工業發展可以本土化，而數字技術從一開始就是無國界的。

更重要的是，與工業革命不同，數字技術的發展往往是以指數級的速度爆發式增長，錯過一時，很可能就錯失一世。據中國信通院統計，中國數字經濟的增速已從2018年的21%下降至2020年的9.6%，放緩趨勢明顯。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發展是硬道理，只有發展，才能帶來戰略上的安全。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