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干貨（八）： 游戲產業與元宇宙的法律監管異同分析

后疫情時代，一系列文化娛樂活動緊急喊停，一時間人們的精神需求難以滿足，反而愈發強烈。在此情況下，2021年4月23日美國知名說唱歌手Travis Scott與電子游戲公司Epic Games合作，在該公司的一款在線射擊游戲《Fortnite（堡壘之夜）》上舉辦了一場游戲世界的虛擬線上演唱會《Astronomical》。在演唱會中，一個巨大的Travis Scott虛擬形象穿梭于游戲中的各個情景，而隨著音樂的切換，整個世界的畫風都同步發生變化，來自世界各地的玩家在道具幫助下擺脫重力、騰空而起，觀看著一場僅可能在虛擬世界存在的演唱會。[1]

歌手Travis Scott在游戲中的虛擬形象與其本人十分接近

該場演唱會取得了史無前例的成功，累計獲得全球近4580萬次的觀看量，在引發元宇宙關注熱潮的同時，也拉開了元宇宙演唱會的序幕。不久后，美國知名女歌手Ariana Grande也選擇在《堡壘之夜》連續舉辦5場演唱會，吸引了多達7800萬玩家[2]；另一游戲平臺Roblox也在其元宇宙舉辦了包括Lil Nas X、Zara Larsson等知名歌手在內的虛擬演唱會。[3]對此，福布斯高級分析師保羅·塔西表示，在流行游戲中舉辦的音樂會，“是對游戲元宇宙的一瞥。”[4]

Ariana Grande在《堡壘之夜》的演唱會畫面

可見疫情的來襲，增強了人們對虛擬世界的依賴性，而元宇宙和游戲結合形式的出現恰好符合了人們的需要。元宇宙這一概念一時引爆，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代互聯網的最新形態。與此同時，知乎上出現了一個熱門問題：“元宇宙和多人大型3D游戲有何區別？”不可否認，元宇宙和多人游戲確實存在諸多重合，但不論是在本質還是發展的趨勢上，二者都存在差異：一方面，當前元宇宙的發展仍處在早期階段，商業化落地、監管政策等都未被明確，其發展可能存在的負面作用及社會風險尚且不明晰；另一方面，游戲的發展已經歷了數個階段，其商業模式和合規路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取得了成果。新型網絡環境下，元宇宙的監管必定是一個無法忽視的問題。鑒于游戲與元宇宙在某種程度上的重疊關系，游戲領域的合規能否為元宇宙帶來啟示？從對比的視角出發，進一步剖析二者的合規風險，將對元宇宙未來的監管落地有所裨益。

要回答“元宇宙與大型游戲的區別”這一問題，首先要從“元宇宙”概念的誕生開始說起。

上世紀九十年代，小說《雪崩》繪出了一個美好的虛擬平行數字世界（metaverse），人們可以用阿凡達（Avatar）在這個世界中生活和工作。該小說引進到中國后，譯者將metaverse翻譯為了“元宇宙”，元宇宙的概念因此誕生。[5]可以理解為，元宇宙代表著虛擬世界，這與游戲帶給人們的虛擬世界有相似的體驗。然而，區塊鏈技術和NFT（非同質化代幣）的介入和發展，使得當下元宇宙的定義已不再局限于單純的虛擬空間，而是實現了經濟系統上與現實世界直接連接。這也是元宇宙與大型游戲的最大區別。可以理解為，大型游戲外玩家節衣縮食買入的游戲裝備，在游戲里基本沒有實際的經濟價值，但在元宇宙中卻能夠直接變現，玩家甚至可以直接將其作為收入來源在現實世界養家糊口。

現任MultiMetaverse總裁，此前曾擔任過樂游CEO、奇虎三六零游戲業務線總裁、完美世界首席業務發展官的許怡然對此曾專門發文表示，元宇宙中的3D的逼真世界、虛擬形象、社交、虛擬貨幣、UGC等內容，雖然在核心概念上與游戲的設置非常相似，但是其與現實世界的連接卻是游戲所不能做到的。“沒有Travis的演唱會之前，《堡壘之夜》只是一個游戲；演唱會之后，它怎么就變成元宇宙了呢？關鍵是因為它嘗試打破了這個次元壁，把虛擬世界和現實世界進行了有機的連接。”因此，他認為元宇宙之所以實現了概念爆炸，主要在于其展現了數字化虛擬技術與現實世界的無縫連接，且這樣的連接能直接為現實世界帶來諸多好處，具有極強的經濟價值；而游戲的在絕大多數情形下，只具備精神上的娛樂價值，并不能直接影響現實生活。[6]

元宇宙與游戲的關系雖有些錯綜復雜，但以其經濟價值為底層邏輯，可以更好地理解元宇宙的其他特性，從而進一步與游戲進行區分。例如，當前最具元宇宙基因的上市公司羅布樂思（Roblox）就提出了元宇宙的八大關鍵要素“經濟系統、獨立身份、社交好友、多樣性、高沉浸、低延遲、隨時隨地、文明”，從而在某種程度上進一步劃清了元宇宙和游戲的界線。以這八大因素為基礎，可以進一步認為與游戲相比，元宇宙的建設要求更高、運營系統更復雜。

世界最大的多人在線創作元宇宙游戲Roblox

由于元宇宙直接連接起現實世界的經濟體系，用戶對虛擬世界的真實性、安全性和可靠性都有著更高的要求。一方面，元宇宙中涉及到的貨幣交易對標到現實世界的流通貨幣，用戶的身份需要得到精確的認定。在網絡游戲中，雖然政策對“實名注冊”已有一定的要求，但由于在網絡游戲中，用戶從事的經濟行為和其他社會行為并不多，因此不需要過于嚴苛的“實名管理”。但在元宇宙中，每一個用戶都應該唯一且高度真實的。如此一來，元宇宙的可靠性和安全性才能得到保證。

在保證用戶真實性的基礎上，元宇宙衍生出了比游戲更多元的社交屬性。在大型3D游戲中，用戶的社交大多局限于某一游戲的某一主題，例如《王者榮耀》里的用戶不能參與《堡壘之夜》的社交。然而在元宇宙中，平臺通常會以UGC的形式讓用戶構建自己的空間，并提供給用戶大量的社交機會，呈現出開放式的瀏覽狀態。事實上，這種模式大熱的游戲《我的世界》有類似之處，[7]但《我的世界》中用戶的社交行為依然受到游戲場景和游戲人數的限制，而元宇宙卻可以允許用戶進行更大范圍內的社交。

沙盒類傳統游戲《我的世界》

最后，元宇宙高質量內容的實現對其硬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否則無法從根本上建立起與現實世界的連接，只能成為空中樓閣。不論是用戶的形象，還是用戶自己構建出的世界，都應該保證對應現實世界的擬真性和界面運轉的沉浸式體驗，否則就將變得索然無味。4K花園創始人吳懿曾對此表示，未來元宇宙的硬件設備可能也會不斷演進，VR隱形眼鏡、腦機芯片等都會得到應用，要做好元宇宙首先要把VR/AR行業做好。[8]因此，對比起大型多人游戲，元宇宙的基礎通信設備應該更先進，而現有的移動通信網速和寬度暫時還無法完全滿足元宇宙世界“高沉浸、低延遲、隨時隨地”的需要，這將是未來元宇宙進一步發展的努力方向。

虛擬現實設備市占率 

來源：Counterpoint’s 全球虛擬現實設備報告

只有用戶參與度和硬件匹配度發展結合到了一定程度，元宇宙中的虛擬世界才有可能被廣泛認可，從而走進千家萬戶成為日常需求。而當虛擬世界的發展極度接近現實世界時，元宇宙中的“文明”才會誕生。可以認為，“文明”是元宇宙最終的發展目標。

值得注意的是，元宇宙類型的游戲要做到與現實世界在經濟系統上的鏈接，離不開區塊鏈技術的應用。某種意義上來說，區塊鏈技術是元宇宙經濟系統的唯一解決方案，其自帶的技術特性天然配適于元宇宙的各種應用情景，為其提供了一套確權和交易體系，以支撐跨圈層、跨生態的價值交換。[9]可以認為，元宇宙游戲中的資產有了區塊鏈技術才有交易和變現的可能性。因此，絕大多數元宇宙游戲本質上是區塊鏈游戲。區塊鏈游戲與傳統大型游戲雖然在游戲場景和功能上會有重合，但大部分玩家更可能是關注區塊鏈、比特幣和NFT，而非游戲的娛樂性本身。事實上，區塊鏈游戲的規則和設計只是引導他們參與和完成交易的工具，其不僅要符合傳統游戲操作的特征以吸引玩家，還要結合其核心的元宇宙特點（即區塊鏈和NFT）來保證交易。區塊鏈游戲的關鍵在于能夠持續為玩家能夠直接將游戲內的貨幣和資產交易變現，即Play to Earn的模式，讓玩家“邊玩邊賺”。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區塊鏈游戲隱藏著巨大的合規風險，需要進一步監管；而投資者則需要在投資和風險之間進行權衡。

隨著網絡游戲的用戶群體不斷壯大，未成年人的參與程度越來越高，“防沉迷監管”成為了網絡游戲監管的重要任務，游戲平臺設置防沉迷系統已成為業內的基本要求。我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等法律文件對網絡游戲運營商等的防沉迷義務主體作了原則性規定，要求國家和網絡游戲運營商承擔具體的游戲防沉迷義務。我國境內對于網絡游戲的監管經歷了數個階段，網絡游戲的審批更是曾一度停止。從現行制度來看，網絡沉迷機制主要包括事前監督、事中防范兩方面。

從事前監管來說，我國明確建立了游戲內容審查制度。《網絡游戲管理暫行辦法》明確規定，網絡游戲中不得含有色情和暴力的內容，且須根據游戲的內容、功能和適用人群建立游戲指引和警示說明。該規定因機構改革等原因已經廢止，但其規定網絡游戲不得含有宣揚淫穢、色情、賭博、暴力，或者教唆犯罪，違背社會公德的內容卻是共識。中央八部委《關于嚴格規范網絡游戲市場管理的意見》也表示，將開展針對網絡游戲違法違規行為和不良內容的專項行動，嚴格查處含有法律法規禁止內容的網絡游戲產品；監督整改輕微違法的游戲產品。

從事中防范來說，我國對游戲公司的防沉迷體系提出了嚴格要求，具體包括建構防沉迷系統、堅持實名制認證和限制游戲時間。游戲公司在向有關部門申請某一款游戲的資質以獲得游戲版權時，曾要求辦理《完備網絡游戲防沉迷系統實名驗證手續證明》。2019年，這一規定雖然被取消，但仍在別的規定和文件中明確要求游戲平臺在運營時必須符合國家關于保護未成年人的規定，例如國家新聞出版署發布的《關于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的通知》（簡稱《防沉迷通知》），核心仍然是防治未成年人沉迷游戲。由此，許多游戲企業開始重視未成年人的防沉迷監管，并研發和應用各種技術來實現監管目的。兩年后，2021年8月30日國家新聞出版署發布的《國家新聞出版署關于進一步嚴格管理切實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的通知》（國新出發〔2021〕14號，簡稱“14號通知”），繼續強調了游戲平臺對未成年人的防沉迷監管，且要求比此前更嚴格、更明確，被稱為“史上最嚴防未成年沉迷游戲制度”，例如“所有網絡游戲企業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和法定節假日每日20時至21時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時服務，其他時間均不得以任何形式向未成年人提供網絡游戲服務”。隨后，中央宣傳部、國際新聞出版署持續約談頭部互聯網游戲企業和平臺，一度把網絡游戲的防沉迷監管推到了風口浪尖。[10]在多方的共同努力下，未成年人的防沉迷規定效果顯著。以騰訊為例，除了堅持用戶實名制，其還采用行業內領先的措施來打擊未成年人冒用成年人賬號的問題，例如升級了巡航系統以識別冒用賬號。2021年9月，未成年人在騰訊本土市場游戲時長的占比僅為0.7%，較2020年9月的6.4%下降顯著。[11]2022年3月14日，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發布了關于《未成年人網絡保護條例（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征求意見稿”），在此就未成年人沉迷網絡等問題做出詳細規定，要嚴禁任何組織和個人侵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合法權益。3月17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在“清朗”系列專項行動發布會上表示，未成年涉及的網絡游戲也將是其重點關注的領域。

元宇宙的主要特點之一是“沉浸式體驗”，其更逼真的虛擬角色和場景是在傳統大型游戲基礎上的創新與探索，人們可以在元宇宙創設的虛擬世界中行現實生活的不能行之事。也正是因此，元宇宙或可以支持用戶以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方式拓展自我的生存版圖，或允許用戶進行暴力活動[12]。考慮到元宇宙虛擬世界與現實直接的緊密關聯性，這些現實中明令禁止的行為對標到元宇宙中能否被僭越或允許，不僅是針對未成年人的“防沉迷”監管問題，也是“沉浸式體驗”下各年齡段的人面臨的法律隱患。

在元宇宙中，用戶所創建的虛擬角色在其虛擬環境中的自我表征，將會對用戶現實的行為造成影響，時間越長影響越大，這被稱為“普羅透斯效應”。[13]盡管當下的元宇宙游戲中還沒有涉及到打架、槍殺、盜竊等的內容，但目前主流的3D多人游戲中確實存在涉及到以上內容的元素，若元宇宙與游戲以相似的路徑發展下去，這樣的元宇宙世界的確可能誕生。除此之外，在元宇宙中的虛擬角色通常還具有超能力，能夠入天入地、有金剛不壞之身，然而這些行為在現實世界都是致命的。由于元宇宙的“沉浸式體驗”程度遠大于3D游戲，其映射到現實世界的影響將無法忽視。用戶的行為若在元宇宙中不被限制，則其行為產生的負面影響必將投射到真實的世界中，造成極大的法律風險。特別是對于未成年人，其心智尚未成熟，辨別是非對錯的能力還不夠，極其容易混淆元宇宙的虛擬世界和真實社會，在現實世界實施暴力或危險行為。曾有新聞報道，江蘇省某中學的學生因玩“藍鯨”“元宇宙”等游戲走火入魔，嚴重影響學生的身心健康，甚至因此發生了墜樓事件，危及生命。[14]

有的網友更是認為元宇宙就是精神鴉片，因為過度沉溺其中獲得精彩只會讓現實的生活顯得更空虛，只是逃避現實的工具。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長也專門表示，元宇宙縱使打造出極致的沉浸式虛擬世界，也無法替代現實；元宇宙最終還是現實世界中的虛擬世界。

有鑒于此，筆者認為元宇宙的“防沉迷監管”可以參照大型3D游戲，但考慮到其逼真性更高，有關規定應在不打擊創新的基礎上，執行應該更加嚴格。就監管的核心而言，仍然是“建構防沉迷系統、堅持實名制認證、限制游戲時間”這三方面。由于元宇宙的社會參與面更大，除了對青少年設置防沉迷外，對老年人、有特殊疾病的人，還要進一步加強防沉迷的力度，避免虛擬現實風險波及社會特殊人群。在此基礎上，還可以根據用戶的年齡限制其在游戲中的行為和部分功能，例如暴力行為和陌生人社交功能。待元宇宙真正上線并廣泛流行后，元宇宙的防沉迷監管將是監管部門和立法部門必然的關注點。

傳統大型游戲中也不乏類似的“賺錢游戲”，其利用游戲道具、游戲幣與法幣貨幣（如美元、人民幣）等的自由兌換，實際上帶有極強的賭博和詐騙性質。事實上，游戲平臺早已設置好了一切的運營機制和情景，用戶即便不斷投入資金反復嘗試，平臺也可以隨意操縱用戶的游戲結果，讓用戶輸的傾家蕩產。對此，有關部門專門出臺了規定，嚴令禁止游戲平臺提供游戲幣與法定貨幣的兌換通道。[15]如《文化部關于規范網絡游戲運營加強事中事后監管工作的通知》第二條第十款“網絡游戲運營企業不得向用戶提供虛擬道具兌換法定貨幣的服務，向用戶提供虛擬道具兌換小額實物的，實物內容及價值應當符合國家有關法律法規的規定”。

前文提到，區塊鏈游戲最大的特點在于其play to earn（P2E）模式，玩家可以“邊玩邊賺”。具體來說，玩家用一定資金購買游戲中的虛擬貨幣后，可以兌換游戲中的角色和道具，或是通過與其他玩家的對決、交易等，獲得新的角色和道具，與他人交易獲得更多虛擬貨幣；或是直接完成平臺要求的任務，獲得虛擬貨幣的獎勵。最后，玩家可以將虛擬貨幣換成實體貨幣，從而實現“邊玩邊賺”的效果。

由此可見，區塊鏈游戲天然的“提現”功能，似乎與違法的大型游戲有相似之處，那區塊鏈游戲是否構成賭博呢？首先需要確定，“賭博”的本質是以一定的財物作為賭注來猜測某一事件發生的概率，猜中了財物就會增加，猜不中財物就會失去。而區塊鏈游戲與現實世界經濟系統的鏈接是其根本的屬性，無論其游戲內容舍不涉及賭博，其“提現”內容都將始終存在。當前區塊鏈游戲的分類較為豐富，包括射擊類、游玩類、養成類、收藏類等，只有當區塊鏈游戲涉及到“賭博”以及相關的概率、猜測、選擇時，才有可能考慮賭博犯罪。例如，玩家以購買盲盒的方式獲得稀有角色、道具或貨幣獎勵時，就涉及到了玩家的投入、猜測和中獎的概率，極有可能涉及到賭博犯罪；相反，如果玩家僅僅只是通過不同的技能和玩法，不涉及到直接的投入和猜測，涉嫌賭博的可能性就小。由此可見，區塊鏈游戲的涉賭問題不應該一概而論，而是需要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單獨判斷，認定更復雜。同時，筆者團隊也認為，去中心化的技術架構，是元宇宙的基本技術特征，在對元宇宙中的提現功能進行監管時，既要防范過去一直防范的金融風險，但亦不能因噎廢食，如無視元宇宙本身的技術特征進行一刀切監管，可能是錯失產業發展的良機。

傳統游戲和元宇宙游戲中的財產，都屬于虛擬財產。當前我國的法律體系中，明確了“虛擬財產”的法律地位。早在《民法總則》中，民事主體對包括游戲中財產在內的網絡虛擬財產的權利就正式被認可為一種民事法律客體；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總則編第五章“民事權利”第127條規定，民事主體對虛擬財產所享有的權利，雖然不完全等同于法律意義上的所有權，但“法律對數據、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有規定的，依照其規定。”表明了對虛擬財產保護的重視，明確了虛擬財產的保護地位，是我國一項立法創舉。《最高人民法院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關于為新時代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提供司法服務和保障的意見》也強調，加強對數字貨幣、網絡虛擬財產、數據等新型權益的保護，將有利于司法裁判對產權的保護。[16]除此之外，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互聯網典型案例中，也不乏虛擬財產糾紛的范例。因此，玩家在游戲中的虛擬財產應當受到法律的保護。

傳統游戲領域的侵權行為中，涉及虛擬財產的案件占了主導。在游戲中，玩家以一定的資金購買裝備、道具、角色等虛擬財產，并在游戲中享有使用權，但實際上這些虛擬財產只是呈現出來的視覺效果，根本上來說只是一串代碼，而非實實在在的物件。盡管游戲所營造出虛擬空間中的財產并不具有直接的經濟價值，但一旦受到侵犯，必定會損害玩家的合法權益。對于玩家虛擬財產的侵犯，有以下三種可能：其一，是黑客進入系統篡改了玩家的游戲數據；其二，是其他玩家以某種手段破壞了賬戶（例如盜號）；其三，則是游戲停服，使得玩家的財產被迫消失，例如香芋星球在停服通告中表示，所有玩家的物品都將被清空。

盡管民事主體對傳統網絡游戲中虛擬財產的權利已被我國法律明確認定為一種民事權利，但這一權利的性質仍然存在很大的爭議，而法律尚未對此做出任何聲明。當前，學界對于虛擬財產的法律屬性的討論產生了包括物權說、債權說、信息財產說和知識產權說等的看法；實務方面，玩家、平臺、廠商之間關于虛擬財產歸屬的爭論難下定論，只有少數廠商明確表示玩家虛擬財產的權屬，例如“騰訊與DD373關于地下城與勇士”一案中騰訊主張，玩家在游戲中的一切虛擬財產，都是屬于騰訊的數據，主權屬于騰訊，玩家只有使用權。”[17]傳統游戲中的虛擬資產，往往通過“用戶協議”排除了用戶可能享有財產權的機會，這是過去游戲產業發展的路徑依賴和游戲開發商的權益固化，但在元宇宙中由于各類生產要素更加豐富，如果由游戲開發商壟斷了所有虛擬資產及分配的機會和規則，產業紅利將無法釋放給更多參與者，帶來了社會再分配的風險。

區塊鏈游戲P2E的模式，大多數建立在游戲中NFT（Non Fungible Token，即非同質化代幣）的交易體系上。以區塊鏈游戲中頗有代表性的The Sandbox（沙盒）為例，該游戲中的三大要素是土地、資產和代幣，玩家可以在土地上安置資產、舉行活動甚至打造一個新的游戲，自由地打造一個屬于其自身的世界，也可以對前來參觀和玩耍的其他玩家收取費用。其中，資產和土地均為NFT，可以進行買賣和出租交易，并直接變現——雖然本質仍然是數據，但確是實實在在能連接現實、具有物理價值的，這也是元宇宙游戲財產和傳統游戲最大的區別。通常來說，游戲中的土地數量是一定的，玩家需要獲得足夠的土地才能進行一系列的商業活動。因此可以認為，玩家土地的位置和數量決定了玩家在游戲中的活動尺度，從而決定了其商業價值。因此，用戶對土地和資產的資金和人力投入，都可以看做是現實世界的商業投資的映射——不論是就地收費還是二次轉賣，土地和資產的NFT屬性都決定了用戶的絕對所有權。而傳統的sandbox游戲，例如當下大火《我的世界》（Minecraft），雖然也能為玩家提供一個自由的空間，玩家也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做任何可以做的事情，但需要注意的是，這其中的虛擬財產并不能直接轉化為現實世界的財產。

可見，元宇宙游戲因為以區塊鏈和NFT 為基礎構建起運營體系，帶有了極高的商業價值。而NFT在游戲中的應用和交易，更是讓這樣的游戲模式面臨了巨大的金融風險。對此，不同的國家表現出不同的態度，例如在韓國，監管機構已經明確禁止元宇宙游戲《無限之星（infinity star）》的運營，主要原因在于游戲涉及區塊鏈中的非法買賣和交易，不僅破壞了營商環境，還損害了玩家的合法權益；[18]新加坡則對大多數元宇宙游戲持包容態度。元宇宙中虛擬財產和傳統游戲虛擬財產的不同之處在于：

一方面，與傳統游戲中的虛擬財產相比，元宇宙中的NFT由于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因此不存在傳統虛擬財產資產易篡改、難特定等的問題，在權屬和資產數量上較傳統游戲財產而言都更清晰明確。鑒于NFT持有人可通過私鑰（private key）對NFT藏品進行排他性支配，對NFT所享有的權利包括排他性占有、控制、使用、收益、處分等，某種程度上符合了物權的特征，可參照物權保護的法律路徑。[19]盡管NFT是無形物，無法實現真正地物理占有與控制，但持有者通過區塊鏈架構中的加密確認機制（cryptographic authentication process）可以實現絕對的排他性支配，也可通過區塊鏈網絡公示NFT資產的權屬、價值和交易歷史，不存在權屬不明的情形。

另一方面，當前，國際社會大多數國家并未對NFT的金融屬性進行確認，也沒有明確的法律進行規范。根據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以下簡稱《證券法》）第二條[20]規定，NFT并不屬于“股票、公司債券、存托憑證和國務院依法認定的其他證券”，其金融性質很難認定。但《證券法》第二條第四款又同時規定，“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外的證券發行和交易活動，擾亂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市場秩序，損害境內投資者合法權益的，依照本法有關規定處理并追究法律責任。”因此，NFT如果普遍被西方世界認為是證券，其在國內的發行和交易活動仍需要受到我國的監管。盡管我國還沒有明確的監管規定，但業內人士傾向于將NFT的監管對標我國對數字貨幣的監管；而傳統游戲中虛擬財產的保護和監管方式，尚未行成較為統一的意見。

元宇宙業務模型若以網絡游戲為基礎進一步發展，則涉及主體和元宇宙模型都應該要滿足一定的資質且得到有關部門的審批。

首先，只要是屬于網絡游戲，其發行就需要游戲版號，即國家新聞出版廣播電影電視總局批準游戲出版運營的批文號。某種程度上來說，游戲版號可以看做是游戲的準生證或營業執照，沒有游戲版號，游戲就不能發售。若游戲在未獲得游戲版號的情況下正式發行和運行，可能違反《出版管理條例》、《網絡出版服務管理規定》甚至《刑法》，構成出版物非法經營罪，須承擔刑事責任。

除此之外，不論是區塊鏈游戲還是傳統游戲，從研發到上線運營，還需要經過軟件著作權登記等審批。值得注意的是，在區塊鏈游戲中除了游戲開發者的著作權，某些開放式的游戲平臺還應該保證用戶在游戲中創作的內容的知識產權。ICP許可證則是游戲運營單位根據《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第四條規定：“國家對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實行許可制度……”向工信部或省級電信管理機構申請辦理的《電信與信息服務業務經營許可證》。

對于元宇宙游戲而言，如果未來進入的消費群體基數更大，除了傳統的游戲資質外，可能還要從嚴對元宇宙中所涉及的社會風險、倫理風險、金融風險以準入資質的方式進一步展開監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