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事人對有無仲裁協議存在爭議，能否在仲裁前向人民法院申請確認當事人之間無仲裁協議？

銀花公司（化名）租賃某建筑物從事商場經營，上海公司（化名）欲租賃該商場部分商鋪經營服飾。因該建筑物的所有權存在爭議，包括森林公司（化名）在內的五家公司均有獲得建筑物所有權的可能。為使所有權爭議不影響商場的正常經營及轉租，2013年12月30日，森林公司等五公司共同向上海公司出具《租賃承諾函》，承諾同意銀花公司向上海公司的轉租行為，如五公司之間因所有權糾紛導致銀花公司無法履行租賃協議，則所有權方應承繼銀花公司在租賃協議下的權利義務。

2014年1月2日，上海公司與銀花公司簽訂《租賃協議》，約定，租賃期限為實際開業日（2014年9月30日）至2028年4月20日，租金為上海公司營業額的8.5%，違約金1500萬元，爭議由中國國際經濟貿易仲裁委員會北京總會（以下簡稱貿仲）仲裁，并約定《租賃承諾函》是《租賃協議》的附件。

此后，森林公司獲得該建筑物所有權及向銀花公司收取租金的合同權利。因銀花公司經營不善，無法向森林公司支付租金。2018年12月18日，森林公司向銀花公司通知解除雙方之間的租賃合同，并于2019年6月18日整體收回該建筑物使用權。上海公司因其無法繼續使用商鋪，于2019年11月19日向銀花公司通知解除雙方《租賃協議》。

2021年7月30日，上海公司認為，《租賃協議》約定了仲裁條款，銀花公司是《租賃協議》的合同相對方，《租賃承諾函》是《租賃協議》的組成部分，銀花公司、森林公司等六公司承繼了《租賃協議》，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9條“債權債務全部或者部分轉讓的，仲裁協議對受讓人有效”。上海公司以銀花公司、森林公司等六公司為被申請人，向貿仲提出仲裁請求，請求銀花公司、森林公司等六公司連帶賠償上海公司直接、間接損失共計1500萬元及律師費26.5萬元。

《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第二十條第一款規定，當事人對仲裁協議的效力有異議的，可以請求仲裁委員會作出決定或者請求人民法院作出裁定。第十七條、第十八條以列舉方式規定了四種仲裁協議無效情形：1.約定的仲裁事項超出法律規定的仲裁范圍的；2.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訂立的仲裁協議；3.一方采取脅迫手段，迫使對方訂立仲裁協議的；4.仲裁協議對仲裁事項或者仲裁委員會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的，當事人達不成補充協議的。法律規定的仲裁協議無效情形中，并不包含當事人之間無仲裁協議的情形?！睹袷掳讣赣梢幎ā芬矁H有申請確認仲裁協議效力的三級案由，沒有申請確認當事人之間無仲裁協議的案由?！吨腥A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2017年修正）第二百三十七條規定，當事人之間無仲裁協議的，可在仲裁后申請不予執行仲裁裁決。當事人對有無仲裁協議存在爭議，能否在仲裁前向人民法院申請確認當事人之間無仲裁協議，存在法律適用爭議。

森林公司收到仲裁申請書后，第一時間委托陜西海普睿誠律師事務所參與代理，律所民商事部組建律師團隊主辦該起案件。此前，森林公司已決定委托貿仲所在地的律師參與仲裁程序。律師團隊多方研判、反復論證，認為基于仲裁“一裁終局”的特殊性，森林公司需就是否存在仲裁協議及應否承擔實體責任這兩個存在遞進關系的問題在同一仲裁程序抗辯。森林公司一旦敗訴，就面臨被強制執行，而向人民法院申請不予執行仲裁裁決，很難被人民法院支持。顯然，直接參與仲裁的方式將會使得森林公司面臨很多不確定風險。

律師團隊秉持陜西海普睿誠律師事務所“創造思維、提供思想”的辦案理念，另辟蹊徑地提出代理方案——向森林公司住所地中級人民法院提起申請確認仲裁協議效力案件，請求確認上海公司與銀花公司之間的《租賃協議》中關于仲裁的約定對森林公司無效，西安中院依法立案審理。

律師團隊通過類案檢索，發現暫無在仲裁前向人民法院申請確認當事人之間無仲裁協議的成功案例。且人民法院在審理確認仲裁協議無效案件過程中，2020年以前的案例均局限于《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第十七條、第十八條列舉的無效情形，未將是否存在仲裁協議納入審理范圍。2020年后的少數案例（如北京市第四中級人民法院（2020）京04民特130號、（2021）京04民特175號）才探索性嘗試，將是否存在仲裁協議納入審理范圍，但由于個案其他情節，申請人的訴訟請求均未被支持，本案代理方案的實現難度較大。

律師團隊與森林公司多次溝通梳理案情，分析上海公司證據，發現上海公司曾向銀花公司發出解除《租賃協議》通知，該事實與上海公司認為森林公司已承繼銀花公司《租賃協議》權利義務的觀點矛盾，上海公司難以邏輯自洽。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律師團隊分析了上海公司可能主張的各種抗辯觀點，據此制定詳細庭審預案。在庭審過程中，代理律師有的放矢，緊緊圍繞案件爭議焦點辯論：一是《租賃協議》系銀花公司與上海公司簽訂，森林公司不是《租賃協議》的合同相對方，該協議對森林公司無約束力；二是森林公司《租賃承諾函》出具在先，銀花公司與上海公司《租賃合同》簽訂在后，森林公司不知道仲裁條款，并無接受仲裁的意思表示；三是森林公司出具的《租賃承諾函》中并無仲裁條款。庭審后，代理律師根據庭審情況，撰寫代理詞向法院提交，向法官全面陳述案件事實，表述代理觀點。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仲裁司法審查案件報核問題的有關規定》（法釋〔2017〕21號）規定，仲裁司法審查案件當事人住所地跨省級行政區域的，中級人民法院擬認定仲裁協議無效，應當逐級向最高人民法院報核，待最高人民法院審核后，方可依最高人民法院的審核意見作出裁定。本案森林公司與上海公司不在同一省級行政區域，如支持森林公司訴訟請求，應向最高人民法院報核。

2022年2月25日，森林公司收到西安中院（2021）陜01民特870號民事裁定書，西安中院認為：《租賃承諾函》中并無仲裁條款的約定，森林公司并未簽署《租賃協議》，也未與上海公司、銀花公司達成仲裁協議的明確意思表示，故上海公司與銀花公司簽訂的《租賃協議》中的仲裁條款對森林公司不具有約束力，遂裁定：確認申請人森林公司與被申請人上海公司、銀花公司之間無仲裁協議。

在確認仲裁協議案件中，代理律師可根據案件具體情況，從當事人之間是否存在仲裁協議、仲裁協議是否有效、仲裁協議對具體當事人是否具有效力三方面綜合分析，從而尋找切入點確定代理方案，為當事人提供更加專業的法律意見和代理服務。

本案重在突破現有法律框架，將確認仲裁協議效力案件的審查范圍，從仲裁協議是否有效延伸至仲裁協議是否存在、仲裁協議對具體當事人有無約束力，從仲裁后救濟提前至仲裁前救濟。律師團隊在本案中的代理方案，使森林公司無需參與仲裁，節約了仲裁司法資源。本案例也為人民法院審理類似案件創設新的裁判規則，具有普適性的裁判指導意義。